上坟 作者：周保国
在我们老家，除了清明、十月一儿要上坟祭奠逝去的亲人外，农历七月十五也是一个重要的鬼节气。 所谓“鬼节气”就是鬼的节日。 在这一天，人们会带上一些鸡鱼之类的供享去亲人的坟上祭奠一番，以表示哀悼和追思。 每每鬼节气快来的时候，家里的老人嘴上就会念叨着，说节气到了，要提前买好东西多准备点烧纸去烧烧。 前些日子梦见你xxx了，说没钱花了，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。 这一回说啥也得多买些。 活着的时候受了不少罪，没享过啥福，死了可不能叫他再受罪了。 于是，便早早准备了祭礼等着去给亲人上坟。 尤其是这两年经济条件好了，又受社会上“要想富敬祖墓”的思想影响，慢慢的变多的人更热衷于去上坟了。 今年雨水来得比往年迟。 立秋后连着下了几场大雨，爆发了山洪，冲毁了不少道路，出行变得极不方便。 农历十四这天，雨下的小了些，但依然是淅淅沥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 中午吃过饭，对妻说，下午去买点祭礼，明天去给咱爸上坟。 妻答应着说，好，下了班我就去。 接着又给弟打电话，商量着天不好明天早些走。 弟说那咱八点就走。 待一切安排妥当，上了楼，打开电视，靠在床上，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。 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总有些心不在焉......父亲是在1999年的春节离开我们的。 那一年他虚岁才五十五，而我的女儿只有四周岁，小侄女也刚刚出生不到一年。 如今，一晃十年过去了。 女儿已经上了高中，前一天才报到，正在学校军训，侄女也拿到了初中的入学通知书。 是啊，人说时光匆匆如流水，的确如此。 岁月带走了是我们的亲人，但永远都带不走的却是我们对亲人的深深思念啊！ 记得父亲刚离开我们的那段日子，全家都沉浸在无尽的哀伤和巨大的痛苦之中。 每个人都心如死灰，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笑容。 就连我的小女儿也仿佛明白，疼她爱她的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，再也不会抱着她，跟她疯，跟她玩儿，跟她在油菜花盛开的春天的田野里去照相了…… 家里从此没有了往日的欢笑，死气沉沉的，如一潭死水，泛不起一朵欢乐的浪花。 没有了父亲的家，就好像没有了灵魂，没有了活力，没有了生机！ 而我更是每天如梦游一般，一整天都不说几句话，只是想着我那亲爱的父亲。 悲痛之余更夹杂着十二万分委屈，就认为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！ 老天为何偏偏要带走我父亲的生命？ 他毕竟还不到55周岁正值壮年的时候，他毕竟含辛茹苦了大半生正需要歇一歇的时候，他毕竟才有了下一代人正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呀！ 老天啊，你哪怕再给他十年的时间，或者是五年时间，让他活到六十也行啊！ 那时候就特别得痛恨自己！ 恨自己没本事、没能力去挽回父亲的生命！……你呀你，白养活了你几十年。 上小学，上高中，上完高中上大学； 参加工作，结婚成家，有了孩子又为你带孩子……哪一样不倾注了他的心血？ ！ 那一桩不让他又凭添了几根白发？ ！ 而自己却是这样的无能，如此的没用！ 眼睁睁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。 除了号啕大哭、哀声连连，除了悲痛万分、伤心欲绝，却再也没回天之力！ 而到了晚上，要么是彻夜难眠，要么是刚一睡着就会梦见我的父亲。 每一次醒来泪水都打湿了枕巾。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99年的冬天，再一次梦中看到我的父亲。 当时我高兴极了！ 我的父亲还活着！ 他没有死，还是原来的模样！ 我赶紧跑上前去拉他。 但他却好像是故意在躲着我，忽然间就不见了踪影。 我就四处的找啊找，寻啊寻，却再也看不见父亲了。 于是，我就大声地呼唤着，一遍遍地呼唤着……直到从梦中醒来，泪流满面，才明白只是一个梦而已。 而我的父亲他真的已经离开了我们，再也不会回来了！ 时间一天天过去，工作的忙碌，生活的艰辛和对自己的放任，早已麻痹了我的灵魂和肉体。 而对父亲的思念也慢慢变得淡漠了，只是那份痛会时不时无来由地在某一刻就涌上心头。 一刹那，便万念俱灰，心如刀绞，重又回到那痛苦的深渊。 一个人躲到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滴血的伤口…… 秋雨绵绵，淅淅沥沥整下了一夜，平时爱睡懒觉的我早早就醒了。 吃过早饭，把回家需要带的东西准备好，静静地等着弟开车来接我。 妻收拾好以后，说我也和你一块回吧。 妻一向对父亲很有感情，只是由于平日工作较忙，上坟的次数不是很多，所以这一次我也没想她会去。 听了妻的话，我心里一动。 但看看天空中一直飘着的小雨，再想想地里面比人还要高的庄稼，就劝她你还是别去了，秋太深又下着雨。 妻听了没有多说，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。 停了一会儿，又自言自语地说道： 老二咋还不来呢，都八点多了,你们还得绕路呢。 一看表，可不是吗，都快九点了。 这老二，说好的早早走，到现在还不来？ 一打电话，说你出来吧，马上到，雨下的又大了路不好走。 还真是，光顾着着急了，刚才还细如发丝的小雨，说话间就大了许多。因为前些日子雨水冲毁了一座漫水桥，我们一定要绕行另外一条较远的路。 愁人的秋雨一直忽大忽小的下个不停，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 平常一个小时的车程竟然走了将近两个小时，直到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回到了老家。 我们并没有着急去看一看新修的老屋，而是直接去了坟地。 我家的坟地在庄稼地深处，要走过一条田间小道，再穿过约六、七十米的青纱帐才能到。 把祭品和鞭炮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包好，踩着坑坑洼洼的满是积水和泥泞的地头小路，我和弟默默地向前赶去。 原本我家的坟地长着一颗郁郁葱葱的柏树，如果平日里庄稼还没长高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得见，但今天不行。 玉米已经长得一人多高，一株挨着一株，密密麻麻的，人钻进去离开三、五步就相互看不见了。 来在地头，大致确定了方向，瞅了两行玉米中间稍微稀疏一点的空档，低头钻了进去。 田里高低不平很不好走，再加上多日的雨水浸泡，有些玉米秆子横七竖八的躺翻在地上，人要不时地跨过去才行。 幸好没多长时间，眼前豁然一亮，那棵再熟悉不过的柏树，赫然映入眼帘。 柏树是祖父去世的时候栽下的。 如今，几十年过去了，已经长得很高了，翠绿的叶子上挂满了雨珠，虬劲的枝干直刺苍穹，仿佛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在静静地守护着他的主人。 柏树的前面是两个坟包，一大一小。 大的是祖父和祖母的，小的就是父亲五十五岁以后的家了。 坟头上长满了青草，它们互相缠绕在一起，好像是为我的亲人们搭起了一个绿色帐子。伫立在坟前，默默地待了一会儿，弯腰把一些杂草清洗整理干净，腾出一小片空地来，恭敬地摆好祭品，又把纸钱和纸元宝堆在一起，捡了一根小树枝绕着纸钱划了一个小圆圈。 我们这儿的规矩，如果不划圈，那些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们就会来抢你刚刚给亲人送去的钱。 小时候，记得和父亲给祖父上坟的时候，他总是提醒我要划上这么一个小圈圈。 点燃纸钱，虽然还下着雨，但依然一下子就着了起来。 伴着一团火焰升起，我仿佛看到了我至爱的亲人们那一张张慈爱的笑脸——唉，但愿他们从此能过得更好吧！ 在祖父祖母的坟前磕了一个头，又跪在父亲的坟前： 爸，您一个人在那边还好吧？ 咱们全家都挺想您的。 家里也没啥事，妈的身体也挺好，我和弟在城里也都有了房子。 另外您在的时候一直挂念的老房子，前不久我和弟翻新成了两层小楼来，邻居们看了都说挺漂亮的。 还有，您的大孙女然然已经考上了我们这儿最好的高中，二孙女扬扬也要上初中一年级了。 她们学习都挺好的。 家里一切都好，您什么都不用挂念。 您辛苦操劳了大半生，啥福也没享过。 今天，给您烧了那么多纸钱，您就尽情地花吧，不要再让人笑话你小气了。 如果不够，下次来给您再多带点……雨下得慢慢的变大了，黄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玉米叶子上哗哗作响，更衬着四周的寂静。 待抬起头时，泪水和着雨水已然模糊了整个世界！
作者简介：周保国，河南辉县人，现就职于河南省辉县市交通运输局执法大队，曾长期担任办公室主任。自幼喜爱文学，著有散文集《有病》，长篇小说《大汗淋漓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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